阿曼走了沒幾個時辰，楊戩就帶著哮天犬來到廣寒宮。我知道楊戩一直關註著廣寒宮，所以讓阿曼下凡我也沒指望能瞞過他，好在我早有一套說辭，更何況我也想從他那裏證實一些猜想。

果不其然，楊戩見過禮之後立刻問道：“聽說廣寒宮的玉兔今日下界，不知所為何事？”

我只低頭沏茶，看也沒看他。他也沒出聲催促，只是靜靜的看著我手上不停的動作，我莞爾一笑，擡著頭看他說：“站著不累嗎？”

他看起來有些拿不準我的態度，之前還喊打喊殺的，現在又這副和風細雨的樣子，但他也沒說什麽，只是坐在我對面，審視的看著我，不知心中在思量什麽。

我看他一臉戒備的樣子，更覺得有趣：“嘁，做這幅樣子，堂堂的司法天神楊戩，還怕這小小的一杯茶不成？”我倒了一杯茶遞給他，自己端起杯子輕輕的品了起來，果然還是月宮的茶和我口味，淡淡的桂香在嘴裏蔓延開來，沁人心脾。

楊戩見我真是專心品茶，有些意外：“仙子今日似乎心情大好？”

“嗯，還不錯。”我點點頭，放下杯子，“總是會有讓人開心的事情不是？”

他沒有答話，只是擡著杯子慢慢的喝著。

我像獻寶似的問：“怎麽樣？這茶味道還不錯吧？這可是我的寶貝，你今天來的可真巧。”

楊戩放下茶杯，開口問道：“玉兔……”

“她去凡間了。”我坦然的回答，順手給空茶杯加滿，然後又遞給楊戩，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，但還是接過杯子拿在手中把玩著。

他不喝我也不能勉強，自己慢悠悠的抿著，真是香啊！

楊戩對我這套做法有些納悶，他盯著手中的杯子不知道在想什麽，忽而笑道：“仙子現在不去看看沈香？”

我奇怪的看著他：“看他做什麽？玉帝不是都赦免了他？”

楊戩盯著我的眼睛，語帶探究的問：“仙子不是一直都在幫著沈香？他此刻或許正在哪兒學藝打算救出三妹，仙子難道一點都不擔心？”

我沒想到沈香仍然沒有放棄，有些擔憂的說：“我還真不知道，沈香雖然有著仙人血脈，但是現在才開始修行，會不會晚了點？你有這方面的經驗，不如告訴我訣竅，我也好讓我那侄兒少走些彎路。”

楊戩聞言不悅的說道：“仙子這話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嘖，你這人，怎麽那麽敏感呢？”我撇撇嘴，“我真心的請教的，你難道不是專程來讓我提點他的嗎？”

楊戩沈著臉問：“仙子現在故意回避我的問題，難道是在隱瞞什麽？”

我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：“哎呀楊戩，神目如炬啊，那你說我在隱瞞什麽？”

楊戩看著我冷冷的說：“今日巡值靈官來報，見到廣寒宮玉兔離開天庭，私下凡間。我來此是想問問仙子是否知道此事。還請仙子據實以告。”

我皺著眉反駁他：“什麽叫私下凡間？忒難聽了，阿曼是奉我的命令查探三界月華靈氣，畢竟我身為太陰神君，掌管三界月華分布，總是要盡職盡責的完成本職工作嘛。”

我見楊戩狐疑的看著我，認真的反問道：“你雖身為司法天神，但總不會每件事情都親力親為吧？那你都能讓你的手下兄弟幫你辦事，難道我就不能嗎？”

“就怕她不單單是為了這件事吧？”楊戩見我這樣說，冷笑道。

我一攤手，無奈的說：“誰知道呢？也許她趁此機會下凡去吃胡蘿蔔去了？女孩子大了，總是有些小秘密不願告訴別人。再說，誰心裏沒有個秘密，你說是吧？”

楊戩皺了皺眉頭，面無表情的說：“我不明白仙子的意思，不過既然玉兔是奉命下界，還請仙子嚴加管束，不要做不該做的事，去不該去的地方。”

“真君說的話我還真不明白，什麽地方是不該去的？昆侖山？還是，楠郡？”我托著下巴，不明所以的問。

楊戩的目光像是一道利劍射向我，我身體不受控制的打了個冷顫，我有些嗔怪的埋怨道：“不過就是聊天，你這麽兇幹什麽？你是司法天神，又不是門神。天下那麽的神仙下凡辦事，難不成你每個都去盤問？莫非，你怕阿曼下界發現什麽？”

楊戩突然的就大聲反駁：“笑話！我怕什麽？我只是提醒仙子，莫忘了天規森嚴。”

我輕嘖一聲，瞪著他：“說話就說話，大聲什麽？倒顯得你心虛。再說了，誰能把天規給忘掉，它那麽……”在楊戩的瞪視中，我訕訕的改口道，“厲害！”

楊戩突然就安靜下來，他沒有說話，只是默默的看著我，像是想從我臉上發現什麽。我見狀，理了理衣衫，端端正正的坐好，也不刻意的避開他的視線，笑吟吟的問道：“怎麽？發現什麽沒有？”

他輕咳一聲，尷尬的別過頭。

我卻沒打算放過他，笑嘻嘻的說：“楊戩，你若是真有什麽秘密，最好把它藏嚴實了，你知道像我這樣成天閑著的人，最容易在不知不覺間發現些什麽，若是與我無關倒也罷了，如果有人存心騙我，你說，我是該就這麽算了，還是狠狠的報覆他呢？”

楊戩聞言怔怔的看著我，良久，才開口說道：“我不明白仙子在說些什麽，但是我想，如果真有人刻意隱瞞什麽，那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。要是那樣的話，仙子……”

“要是阿曼真的敢騙我，不管什麽原因，我一定罰她一輩子不許離開廣寒宮。”我打斷楊戩的話，似笑非笑的說，“楊戩，像你這般坦蕩的君子，一定不會欺騙我的，是吧？”邊說，我握住楊戩放在桌上的手，柔聲問道。

我微笑的看著他的眼睛，無視一旁哮天犬目瞪口呆的表情，我能感到楊戩的手突然一緊，他神情恍惚的看著我，突然臉色大變，甩開我的手冷著臉說道：“仙子請自重！”

我也不惱，倒掉已經冷掉的茶重新斟滿遞給他，笑吟吟的說：“說了這麽久，潤潤嗓子，你那麽操勞，可別累垮了。”

他猛地站起來，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便急匆匆的告辭離開。

我看著他漸遠的背影，扔下手中的杯子，冷笑不已。

我給楊戩的茶，是一次阿曼無意之中鼓搗出來的，我偶然發現若是碰觸喝過這茶的人，我就能通過太陰輪的引導查看他的回憶。我本以為沒什麽大用處，但想不到今天，卻幫了我的大忙。我知道在這節骨眼上我讓阿曼下凡一定會引起他的懷疑，所以故意等著他，只要他喝下這茶，我就可以借機查看他所謂的難言之隱。只不過他始終是三界第一的楊戩，那麽快就發現了。

我只來得及看到他怒殺天奴，以及旃檀功德佛贈給他的那副寫有“一如既往，忍辱負重”幾個字的帖子，但這已經足夠了。我現在只要等阿曼回來，便可證實我的猜想。我從沒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慢過，好在阿曼終於回來了，她還沒來得及休息，就趕緊給我說了她下凡查到的事情。

幾百年前，楠郡城外突然一夜之間多了一道大溝，然後緊接著天上下了幾個月的大雨，但奇怪的是雨卻只往溝裏下，楠郡的百姓都說是上天憐憫，賜給了楠郡一條護城河，還有利州、洙郡、渭水……都是在這幾百年突然天降神跡。

楠郡、 利州、洙郡、渭水……還真是巧！

真是個白癡！我突然從心底冒出一股怒氣，忍不住罵道，這些神經病的話你居然真的聽進去了！為什麽一定要你來忍辱負重？為什麽又要讓沈香去承擔這樣的重擔？你們楊家天生就是被虐體質嗎？

我強忍著心中的躁動，讓阿曼先去歇著。自己轉身向真君神殿趕去。

那個人，把自己放到全天下的對立面，只是為了那本不必由他來承擔的責任，其中的苦痛與煎熬，哪是言語可以描述的？我心疼他，我擔心他，我只知道我此刻一定要見到他！

梅山兄弟看見我神色匆匆的飄然而至，連忙進殿稟報。我就靜靜的站在殿外，打量這座曾經的楊府，我這才發現，它一點都沒有變，還是那座充滿回憶的宅子，只是缺少了陽光的照拂，讓人看起來陰冷、不近人情。我突然不確定自己為什麽來，我來了可以做什麽？造成這一切悲劇的源頭就是這陳舊的天條，現在已經有那麽多人付出了沈重的代價，難道我僅僅因為自己的不忍，就要在此刻阻止他嗎？我不明白的時候要反對他，難道當我明白了一切的時候我還要反對他嗎？

“仙子？”楊戩的聲音突然在我身邊響起。

我嚇了一跳，強作鎮定的牽著嘴角笑道：“你來了。”

楊戩見我有些神情慌亂，關心的問道：“可是廣寒宮出了什麽事？”

“沒，沒有，一切都好，我只是……”突然很像見你，我搖著頭，把真實的想法咽了回去。

楊戩不明所以的看著我：“仙子似乎有什麽心事？”

我看著他眼中不帶掩飾的關心，心中一暖：“沒什麽，我很好，楊戩，我自從到天庭以來，從沒像今天一樣好過，我現在很高興，但是也很難過。楊戩，以後在朝堂上我可能會更激烈的阻止你反對你，你不要怨我，好不好？”我會盡我所能，不讓你和沈香之間出現更多的誤會，所以我會阻止你，但我不會妨礙你的腳步，這樣子，你會不會怪我？

楊戩皺著眉，試探的問道：“仙子是知道了些什麽？”

我笑著搖搖頭：“不，我什麽都不知道，我只是高興，阿曼回來了，她告訴我，一切都和以前一樣，月光還是以前的月光，什麽都沒有變。我很高興，我真的很高興。楊戩，你明白嗎？”

楊戩就那麽站在我面前，緊緊的盯著我，一言不發，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，我也懶得去探尋。我深吸一口氣，從袖中拿出一個如意結遞給他。

他有些遲疑，但還是接了過去，不確定的問我：“這是何意？”

我笑吟吟的說道：“人間管這個叫如意結，我附了神力在這上面，我知道你耗費諸多心神忙於公務，它可以助你凝神靜氣，對你大有裨益。”

他拇指摩挲著如意結，似笑非笑的問道：“仙子之前還對我不假辭色，現在卻又送我這個什麽結。未免轉變也太快了？”

我點點頭，認同的說道：“是啊，誰沒有個轉變呢？你覺得我變了，我也覺得你變了，大家一對一，正好打平了。”

楊戩看我一眼，背過身冷笑道：“我明白了，仙子是想知道我會怎麽對付沈香吧？何必對我用這一招？我可不像那六根清凈之人容易上當。”

我想也不想的擡手給了他一拳，他像是被我嚇到了，猛地轉身不敢相信的看著我，我瞪著他，惡狠狠的說道：“看什麽看？沒人給你說過禍從口出嗎？以後說話想清楚，下次在這樣子口無遮攔的，我打得你鼻青臉腫的你信不信？”

他抿抿嘴，勉強是咽下了想說的話，我得意的一笑：“看來暴力雖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，但至少可以解決你這個問題。”我頓了頓，繼續說道，“沈香終是不會如同平常孩童一般度過他這一生，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，我能做的就是保證他的安全。至於其它的，我並不能過多幹涉。”

楊戩偏過頭，冷哼一聲：“仙子這番話，是在提醒我嗎？”

“都說了不要那麽敏感啊！”我無奈的說道，“我只是有感而發，楊戩，你不要像刺猬一樣動不動就紮人好不好？我們就不能平靜的聊聊天嗎？”

我見楊戩不說話，索性就坐在真君殿前的臺階上，好整以暇的看著他說：“楊戩，我真不喜歡你穿的這身銀鎧，霸氣是霸氣，就是讓人覺得太有距離感，我還是喜歡見你穿常服的樣子。”

楊戩好笑的問我：“仙子這麽晚來找楊戩，就是為了和我討論這個？”

我奇怪的看著他，不解的說道：“聊天嘛！不就是東說一點，西說一點。難不成你有什麽特別想說的？”

楊戩深吸一口氣，正色道：“楊戩還有公務要忙，若是仙子……”

“我心裏藏有一個秘密，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。”我就當沒聽到他說的話，托著下巴看著遠處的月亮說道，“所以我不怪有人會瞞著我什麽，因為我也一樣的有事不能告訴別人。但是我今天突然就覺得，一個人心裏面藏著事兒卻不能告訴別人真的太痛苦了。”我看向楊戩，微笑著說，“所以楊戩，如果你也有什麽不能宣之於眾的小秘密，不要覺得孤單。如果有人能和你分擔隱藏秘密的痛苦，你應該開心，如果你的秘密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能懂，你也不要氣餒，想一想還有一個人比你更倒黴，你會不會覺得安慰一點？”

我不能責怪為何楊戩要對我隱瞞，因為我同樣的沒有對他坦誠，我更是能夠理解這種有口難言的苦楚，楊戩的苦衷終有一日會被世人理解，而我可能這一輩子都無法說出口，我自嘲的笑了笑，果然是有對比才有幸福啊。

我站起來，看著低頭思索的楊戩笑道：“好了，我走了，最近沒什麽要緊事我可能就懶在廣寒宮不出門了，有空來找我說說話喝喝酒，你自己多保重。”

說罷，我便轉身離開。

楊戩，我能幫你的，或許只有這樣了，你多加油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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